奔腾诗歌年鉴

我和奔腾的关系可以说有些奇幻。大约十年前曾经连续三个年度,我都收到了铁骨先生寄来的《奔腾诗歌年鉴》,这让我感到诧异,因为我们此前素昧平生从无交集。后来搜肠刮肚半天,终于想到我有在《诗林》双月刊发过一个组诗(当时由张尔在深圳主持),铁骨当时也在深圳工作,他极有可能看到部分作者地址,因此才有了以上鸿爪雪泥般的往事。

或许因为这个原因,我开始关注到奔腾诗歌论坛,偶尔也会去看看。虽然我不会花费很多时间在这上面,但是知道有人很努力很纯粹地去做一些事情,这让我从内心产生一种敬意。也就有了今年二月,得亏两位朋友帮助,如愿加入了奔腾群。仰慕之外,更多则是出于一种感恩,甚至是猎奇的心态。将近三个月的时间,说实话,比我三年说过的话都要多。除了解读经典,介绍写作理论、技巧、资讯等,还有帮初学者改诗,和群友互动,甚至是辩论。这让我展示了许多,也颇有挑战。我没有想到的是,铁骨先生虽然在诗学观念上和我分歧很大,但是他,和奔腾的很多朋友,还是积极看待由我带来的这种改变。后来让我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人,参与到奔腾诗歌奖的评选,甚至是前言的撰写工作,在我看来,都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。

如果说在奔腾群的互动,让我对民间写作只是管窥到一鳞半爪。那么通过这次新锐奖的评选,则是对网络或民间写作算是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。实话说,此前我从未想到民间网络写作群体如此庞大,许多人也并不追求官刊发表,却是热衷在不同民间平台展示个人才能。应该说确实出现了一些优秀文本,但是不可避免也存在痼疾或短板。我觉得有必要谈谈这些问题,或许从整体写作生态上难以改变什么,那么就算是一种善意的提醒吧。

这次所收稿件,某种意义上可以视为当下网络民间写作的一个抽样。出现的一个不利的写作倾向是部分诗人标榜是潜意识或无意识写作(类似超级现实主义),沉迷于语言狂欢或游戏,对于诗歌的主体过度稀释甚至是拒绝。这样看似颇有想象力与才华的诗句,却因为文本内核的空心化而显得凌空高蹈,不能及物和落地,不能将真正的诗意送达,更谈不上达到“我思”的澄明或崇高。还有个比较突出的问题是,诗歌文本“千人一面”的类型化。首先是对于既往经典、名作的稀释或仿写,这个当然不限于民间网络写作者。不管怎么说,看到似曾相识的语言,总是令人沮丧的。还有就是写作者的相互借鉴,包括词语,句式、乃至修辞最新的生成,都会带来一股流行风尚。不管“诗歌的空气就是意外”(曼塔尔施塔姆),还是“我追求的是与词的日常用法背道而驰的东西”(埃利蒂斯),实际上都在表明语言需要的是一种常新的创造,陌生化绝非亦步亦趋地踩着别人的路走出来的,更多则是需要一种个体自觉、安静,甚至自我突破的孤勇。

民间的网络写作存在的问题,当然不止这些。比如我们通常说到“诗无达诂”,其实也就是对于各种写作方向(众声喧哗)的包容,这个在纸媒几乎形成共识的东西,在看似野蛮生长的民间却出现分野,有时候甚至难以共存。我们在写作的时候,有意识去建立一些规范,规避无意义写作的陷阱,或避免让模糊成了诗的唯一意义,则有可能趋向一种有机写作的生态。唯有如此,当未来纸媒式微,网络写作占据主流的时刻,才可能填补这些“虚位”,真正实现民间写作的自然生长。属于中国版的“超现”或“新超现”何时涌现?希望是包括民间和网络写作者的共同努力,而不是对于欧美潮流的简单复制。

最后谈谈写作者的境界问题。许多诗人包括一些成名诗人,之所以在写作道路上难以为继,其实要归结到境界不足(也可理解为个人修为、哲学视野、认识论等范畴)。只有境界高于实际写作技艺,才能达到写作自足,甚至可以实现终身写作。这是王国维在《人间词话》里反复提及的一个词语,大师的得意昭然写在脸上。当然我们不能拘泥于一首诗去谈境界,王国维的“三境”说已然很好,但是落实到诗人修为的实际操作中却有些空泛。因此在实现的过程中,我们可以循序渐进。比如从培根到里尔克的经验说至今依然深深影响着我们,但是我们只是满足于这样的直观呈现?理性回归几乎是必然的。如果我们在写作过程中,在观念上没有任何反思或探索,这样的写作无疑是荆棘密布前途未卜。当然要抵达黑格尔的概念写作,更好像是一个梦。有人据此认为是一些观念的图解,无疑非常荒谬。任何情况下,语言的感性没有边界。

每一位世界大师的证道之路不尽相同,但是最终都是通向纯粹、自由与澄明。这次奔腾征文稿件中,我很欣喜看到有几个写作者初步显露出概念之诗的气象,虽然还不是非常成熟,但是如果坚持不辍,是有可能在拥挤的夏夜突破自我的栅栏,点亮超我的星座。 是为序。